王志坚:生于1958年,湖南湘乡人。毕业于湖南师大美术学院,代表作曾获中国美协授予的二等奖,国家文化部银奖,湖南省“五个一工程”奖、金奖等荣誉和奖项。现为湖南省文化和旅游厅专家、湖南省艺术类高职评委,中国工笔画学会理事,中国美协会员,国家一级美术师,湖南省美协理事、湖南省美术家协会工笔画艺委会主任,湖南省工笔画学会常务副会长,湖南省花鸟画家协会副主席,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湘潭市文联兼职副主席、湘潭市美协主席、齐白石画院院长。历任湘潭市齐白石纪念馆副馆长、馆长。
出入他乡写故乡
——齐白石“五出五归”之断想
王志坚
成就一位画家必走的三步,即临摹、写生、写意。写生,即是师外造化,是绘画艺术的重要过程,将游走观览的大好河山揽入心中,积累艺术创作素材,熔铸故乡情结,为家乡谱写最美画卷。
作为湘潭的艺术家,庆幸的是在改革开放后,能够有效地接受着新时代文化的影响,同时又接受齐白石艺术的熏陶。于是,这一片热土上美术人才辈出,一批批优秀的美术作品在全国频频亮相和获奖,湘潭美术,一度成为湖南艺术界关注热点。
自一个多世纪前,在湘潭的土地上诞生了画坛一代宗师齐白石,齐白石便成为中外艺术界的热门话题。他是艺术界的典范,引领着中国的绘画方向。1902年,是齐白石从艺开始向自然学习的转身,第一次外出写生观摹,在西安历时达5个月,至1909年,他相继出了5趟远门,这就是齐白石自传中所述的“五出五归”。他先后游历了陕西、河北、江西、广西、广东和江苏六省,跋涉长江、黄河、珠江、洞庭湖、华山、嵩山、庐山、阳朔和桂林以及越南边境地区的芒街等地。其间,对各地的山川名胜和人文地理均有较为细致入微的观察、写生;齐白石在远游中结识了友人,且在他们的居所直接观摩到八大山人、石涛、金农、罗聘等大家的墨迹,他的心胸更为开阔、视野更加宽广,真可谓收获满满。
“五出五归”是齐白石阶段性艺术风格的转变,亦是开启面向大自然、大世界游走的经历。其时,正值风云变幻,战火纷飞,世界动荡不安的时期,他为了艺术选择远游,舍弃家庭的后顾之忧,毅然决然地迈出了写生创作的第一步。先后得到友人的邀请,并开导治艺作文“须在游历中求进境”,然而“得江山之助”方为上乘大道,切勿“株守家园,固步自封。”由此,他走进了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境界,从而也改变了自己的世界观与艺术发展方向。
远游之后,齐白石顿悟古人画谱中那些被归纳出的山水和各式皴法、造境布局,都有物象可依。也使他看到,真正经得起考验的艺术,全然不是在屋里凭空想象而得,非得去自然中写生观察,以真山真水为依据,才能再造艺术真实。广西桂林山水之美,令齐白石为之一而再,再而三地远足此地,从而促使他艺术风格的转变与形成。“桂林山水甲天下”,成为他笔下独具物象,且将异国蕉林及鲜美悦目的荔枝纳入画中,丰富了他的创作题材,形成了自己画风,“删去工笔手一双”,从此他由工笔转入大写意,也改变了其时间画坛一味摹古之旧习。齐白石说“画山水,是到桂林才算开了眼界”,找到自我,并盛赞荔枝为“果中之尊”、“果中之王”,其写生创作此类题材多达42件。
文人士大夫自古以来都带有几分傲气,且眼界独具,不随波逐流,总有另辟蹊径之自律性格。齐白石三游广西之时,有诗云:“逢人耻听说荆关,宗派夸我却汗颜。自有心胸甲天下,老夫看惯桂林山”。由此可见其不同凡响的胆识与气魄。
对于写生,古人历来重视观察研究,总是用心去写下眼前的美好物象。近现代大师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等均以心摹笔记,偶以数笔记之,以散记方式写生。在写生作品上记录着,哪些是远景须怎样处理,哪些是中景要如何强调,包括笔墨的关系,近景的虚实等,均一一标注下来。这种方式更多的是留给自己思考,让自己的艺术想象空间得以充分发挥。
齐白石“五出五归”,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所见之景不计其数,唯独桂林山水成为他“甲天下”的艺术世界。这说明人的眼睛对世界的看法千差万别,常人的眼睛仅能见到普遍的存在,看不到奇特之物。对于世界事物来说,是相对客观静止地存在在那里,然而观察事物,须发自个人用心观察而得,实则是人的“六根”同起作用,去体看方能奏效。同一对象和事物,慧眼或巨眼看待的结果并非全同。他们对物象的细节产生的敏感度不同,于是就有慧眼见着的东西,一般人却看不到。枝叶纷披,司空见惯。独具慧眼的齐白石,“凡天下之名山大川,目之所见者,或耳之所闻者,吾皆欲借之,所借非一处也。”他每到一处所获信息,均会匠心独运地融合到自己艺术中,成就了以桂林为主体的齐氏山水风格。
画家从事美术写生前,要经过与古人对话,深入揣摩前贤范本,筑起传统的基础,然而再面对自然。画家一旦转身自然,先是尊照自然,或依据自然形态写生,运用前人经验循序渐进,这几个研习阶段是绕不过的。今天我们提出重走白石艺术之路,其要义是以大师为镜子,用其成功经验引导我们走艺术之道路,用真正意义上的“写生”方式去发现,而非机械地去描慕。齐白石的写生理念就是没有看过的对象不画,强调了写生的意义和认识自然与写生的关系。写生方式也是多种。没有规定的标准,但前提是必须与艺术家本人的创作相通。这种方式与理念要做好决非易事,齐白石等前辈大家做出了艰辛的努力与探索。
写生绝非孤立,它与创作关系甚密,这并非说前人与今人学习方式不同,或说古人没有经受过现代美术培训学习,所以其写生创作方式就不同。其实,对写实表现方式,不是今人就具备了良好的写实功力,早在唐以前的画家就具有高超的表现手法和极强的写实能力。从齐白石的《黎夫人像》及《工笔草虫册页》等作品来看,足可称神形兼备,其写实功力自不待言。这里要说明的一个问题,画家用何种方式表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情感在写生创作中体现了没有,无论处在什么时代,这一点尤其重要。当然,这些要求与画家个人修养、学识以及阅历有较大关联的,即与一个人的综合素质分不开。一方面我们要学齐白石在写生创作中的“外师造化”,“观天地之造化”;另一方面我们要学齐白石在治艺上的严谨自律和不断积累个人艺术经验。他说“凡大家作画,要胸中先有所见之物,然后下笔有神。故与可以烛光耳竹影,大涤子尝居清湘,方可空绝千古。匠家作画专心前人伪本,开口信言宋元,所画非所目见,形似未真,何况传神。为吾辈以为大惭。”提高自身修养,不断吸取前人经验,找寻自己艺术生命的共鸣点。
有什么样的艺术主张,就有什么样的艺术结果。齐白石主张艺术来源于生活,强调写生的重要性。可以说,传统中国画的主流地位受到挑战是从20世纪初开始的。康有为指出中国画在文人绘画成为正统势力之后笔墨图式因循守旧,陈陈因袭,日益背离自然写生的路线,从而导致了语言的僵化和表现力的衰退。上世纪30年代留洋归来的新派画家,大多以引进西画,釆用西洋科学写实造型方法为发展中国美术的基本思路。康有为的“国画改良”,陈独秀的“美术革命”,蔡元培的“以美育代宗教”构成了“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艺术革新理论。由此奠定了现代中国画“传统派”,“改良派”,“现代派”三足鼎立的格局,为二十世纪中国画的演变预设了基本方向。
新中国成立之后,传统笔墨被认为不适合表现新时代特征。改造中国画被认为首先要改掉文人画!“缅怀远古,皈依自然”的思想,要使中国画与现实生活发生关系,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创作内容的转变是改造关健,也是新国画区别旧国画的主要标志。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下,题材决定论制约了这一时期中国画的创作,但改造中产生了写生新策略,使画家发生了从临摹到写生的主动性造型意识的自我转变。徐悲鸿在20世纪初创立的,以素描写生为主的中国画创作体系在此时得到了空前而广泛的实践。事实证明,中国画自古至今在不断发展变化。据史料记载,明万历二十九年始便有了西方画种,至今已有400多年历史。
但此画种的出现,仍然没能改变中国画的走向。美术空前得到发展,则是新中国成立起,特别是油画得到了很好的进展。油画这一画种更重视写生,更注重客体对象的写生塑造。可喜的是油画泊来落户中国,随着它土壤的改变,油画也不同程度地变化并接近本土民族化气息,相互影响和制约两个不同的画种,各自向好发展。可喜的是,与上世纪齐白石远游写生时期相比,湘潭美术得到了丰富和发展,油画更填补了湘潭美术的空白。现在这一画种力量雄厚,探索精神可嘉,表现风格多样,写生热情度浓厚。几十年的发展与历练,白石故乡的画家热衷写生明显多于全省任何一地。与此同时,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的是,经济发展与环境条件对于发展艺术而言却并非全成正比,如优于其他城市的株洲包括浏阳曾为湘潭辖境内,美术发展现象似乎与湘潭地区没有生发过从属过关,它们与文化源头显然脱节,也看不出有大师故里基因。故艺术家的自觉性很重要,地域良好的艺术探索风气尤其更重要。
自改革开放以来,湘潭美术一直不太受外部环境的影响,无论是经济境况如何,画家们的自律与自觉性较强,始终坚持不懈地走自己的艺术道路。取得这一良好的现象,答案是此地的艺术氛围浓厚,相互影响直接促成了湘潭美术的发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大师故里的文化艺术虽有着深厚的土养,但也不意味着就一直会有好的发展趋势,还有待画家不断提升自己的内在修养,增强自信,深入基层生活写生创作,并沿袭传帮带的风气,多从培养与提携艺术后辈力量,鼓励更多的艺术爱好者参与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多向大自然学习。若能坚持如此推进,自信这块文化沃土上的美术力量会不断涌现新的血液,美术的发展呈现持续上升态势。
写生,应是在有情的山水之上表现出来的作品,才称得上“风景”,这就与自然的山河有着不同的区别。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就一个“春”字点题,使他眼前荒颓的山河城市变成了一幅生机勃勃的风景画了。黄公望《富春山居图》里远山那淡淡的几根线,同样如此的妙,这其间深藏着中国“笔墨”文化的精义。
综观艺术的发展,画家们之所以要坚持以齐白石艺术精神融入到美术家自己的艺术行动——写生创作中,提倡要以齐白石之文化情怀去抒写自己对大自然的真实感受,即培养一种真挚的情感,以表达对家乡的热爱。齐白石一生追求大美、真美,将生活与艺术有机结合,并将其融入到自己的人生态度中。他将生活中的昆虫移入画中,让它仍然活脱脱的在画家理想的环境中生活着、也在观众眼前活着;齐白石将大好河山写进自己的丹青画卷,让它的“山水”永远定格在恒定的空间不会老去。齐白石长达八年之久的“五出五归”之远足,始终将家乡情结装入胸中,且挥之不去,跃然腕底,让其有情的作品铸成永不衰竭的艺术。即便是画桂林山水都流露出家乡的影子和那种与众不同的故乡情怀。
美术作品的魂就是情感,是人生追求真诚大爱的境界,这就是我们画家未来的写生创作走向,也是对一个画家终身修炼的要求。走向大自然,出入他乡,是画家走出象牙之塔的我走向大我之艺术世界的必由之路。延伸艺术家的生命是自然,它是生产艺术作品的特定熔炉,拒绝大自然,背离大自然可以说就没有了艺术生命力,大自然是艺术家取之不尽的能源矿,画室是艺术家心灵的港湾,是诞生作品的处女地。
大自然作为写生的对象,自然同《画谱》是一个不同对象的两个存在的客观载体,前者广袤无垠,需要画家自己把控,足可发挥;后者已是范式,已成为“熟饭”,容易“入口”,但习惯了就出不来。然以上两种取向都重要。写生的目的在于借客体为己所用,将素材采摘胚胎移植到创作中去,但要进行加工锤炼,不是依样画葫芦的生硬转换。这就是我们今天之所以“重走白石艺术路”的关键点和学习目的,决非形式,而是以学术的态度去找寻白石艺术之魂。
历时三个年头,从本土奔发到衡阳、邵阳、郴州、湘西、岳阳、株洲、娄底一路到巴蜀的成都、马边,江西省的井岗山、吉安、婺源,陕西的西安、咸阳,蓝田,昌江,乐山,安徽的黄山、歙县、黟县、宏村,广西的钦州、芒街,广东的佛山、江门,及北京的通州、宋庄等地采风写生创作,分批远足,出入他乡,让画家们饱览了不同地域、不同风味的山乡风情和人文景观。150多位画家先后身临其境,画了大量写生创作作品,从中感悟到这些地方人情风物,却在齐白石的笔下异彩夺目、出神入化,这不就是我们所要找寻和追踪的关键所在吗?
写生作为一种艺术行为,同样是要用心眼,用思想去写,写的同时强调作品创作后的画面是生动的。写生时通过对景物审视、比较、定位、构图、构思、设色等想象的全过程后,通过画家的审美观念来判断完成作品,须要以过滤的方式;通过对物象的传神表现,从而达到揭示画家个性特征。于大自然写生创作的基本思想体系与核心应是抠住“形神、气韵、意象、法理”,也是古人对写生创作的要义,从而达到因象悟意的境界,即平常所说的灵魂。综观画坛特别是山水画家几乎以写生伴随着人生历程,绝大部分的画家,都没有离开写生这一关键环节。《辞海》“写”字的词条中,把“写”与“生”二字组合为“写生”一词时,专指绘画艺术的专业术语。写生现在已经成为了各艺术院校专业的必修课。
通过写生这一方式,能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对艺术的思考与创新。“创新”一词在每一代人、每一个时代都会出现,即“新时代”提出的“创新”。从民国、晚清维新、清中时期、清初时期、明朝时期上溯到以前的朝代都有这个意识,只是说法不一,其文艺的更新换代也莫不如是。齐白石所处的新旧世纪交替之际,同样面临巨大的革新挑战,要与古人拉开距离,要与今人拉开距离、还要与自己拉开距离。为此,画家必须鼓起勇气面对现实,走出斗室、走出乡村去远游,在远游写生中获取新的艺术养分和新的艺术语言,达到去除藩篱、陈旧的目的。从而放下包袱去虚心接受新的艺术表现与创造,在大自然中大彻大悟。
2020年6月8日于憨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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